土耳其2023年大选:建国百年的路线“公投”
“土耳其世纪”,一直是埃尔多安及其领导的正义与发展党(AKP)最著名的口号。今年10月29日,土耳其即将迎来建国百年的纪念日。而5月14日的土耳其大选,将决定埃尔多安是否能继续带领土耳其欢庆这一历史时刻。
自2002年作为总理上台以来,埃尔多安无疑向全世界证明了自己是现代土耳其国父凯末尔(阿塔图尔克)以来最具影响力的土耳其领导人。在该国百年历史上,他的执政时间最长。从伊斯坦布尔到安卡拉,遍布全国的大型基建项目是他最显眼的名片,而对于凯末尔世俗主义道路的偏离和强硬的执政手腕,则让他被反对派和西方指责。
这一次,他所面对的对手是六个反对党联合推出的候选人——13年来领导土耳其最大反对党共和人民党(CHP)的克勒奇达尔奥卢,CHP正是由土耳其国父凯末尔亲手创建。某种程度上,此次大选也是一次土耳其建国百年的路线“公投”。被称为“苏丹”的埃尔多安能否继续书写20多年的超长执政纪录,世俗价值能否战胜宗教保守倾向,经济和外交政策是否出现扭转,都将在此次大选的投票箱中得到体现。
海外选民决定土耳其未来
4月间的一天,德国纽伦堡街头突然出现了一张张大幅的埃尔多安海报,一时让当地居民感到困惑。海报上的这位土耳其总统面带微笑,右手放在胸前。他的头像旁还印着土耳其文口号:“对的时间,对的人。”
这幅海报被挂在纽伦堡的几个城区。当地市政府通告,为配合土耳其竞选活动,特批25张海报从4月22日到5月5日悬挂在老城区以外的城区。
纽伦堡此举在德国国内引起轩然大波。绿党政治人物福尔克·贝克在推特上怒斥道:“是谁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在接受德国《图片报》采访时说:“2017年,德国内政部长曾承诺不让这样的事发生。可现在还是发生了。土耳其的竞选活动在我们的街头没有立足之地。土耳其的政党在德国不享有政党特权。”
土耳其最高选举委员会说,土耳其国内选民大约6070万,境外选民大约340万。境内投票将在5月14日举行。这是土耳其把政体从议会制变为总统制后举行的第二次大选。
当地时间2023年4月30日,土耳其安卡拉,人们在竞选集会上听取埃尔多安的讲话。视觉中国 图
4月27日,土耳其总统和议会选举境外投票启动,旅居海外的土耳其选民当天陆续前往位于德国、法国等地的投票站投票。境外投票持续至5月9日。
假如这场大选投票在德国进行,那么不用任何政治学专家分析和预测,埃尔多安和他的正发党将赢得一场压倒性的胜利。但这一次,埃尔多安在土耳其国内面临着自己整个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挑战,反对派候选人的支持率已经齐平甚至开始反超。对于他而言,在德土耳其人手中的这近一百五十万张选票将有可能是决定性的。
梅丁是一名在科隆生活了40多年的土耳其裔移民,他在德国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为汽车行业工作,他还积极参加了工会活动。梅丁告诉“德国之声”,他之前就为埃尔多安投过票,这次大选也不会例外,“在过去20年中,我对AKP的认同增加了”。
类似的事情早有先例。在2017年,埃尔多安政府提出就宪法改革公投。当时这是一项极具争议的倡议,因为一旦通过,土耳其将由议会制转为总统制,总统的权力显著增强。在德土耳其选民中有63%的人为此投下了支持票,而这一比例在土耳其本土仅有51%。随后的2018年总统大选,埃尔多安在国内得票52.6%,却有64.8%的在德土耳其人将票投给了他。
不过,在海外的土耳其人中,在德土耳其人可谓是一个特例。同样在2018年的大选中,美国的土耳其公民投给埃尔多安的比例是17%,在英国、伊朗和卡塔尔的土耳其公民的这一比例则分别为21%、35%和29%。
这一“异常”现象遭到了欧美一些舆论的批评。例如法新社就评论称,“这些人(土耳其裔德国人)一面为宗教保守的埃尔多安摇旗呐喊,一面又把手上的德国选票投给社民党甚至左翼党或绿党,这是怎么办到的?”
对于梅丁来说,这不过是一个理性选择而已。“人们总是投给能代表自己利益的党。这是件好事。”他说。一些政治学者也从此角度出发解释。“即使生活在国外,人们也总会认同那些理念与自己接近的政党。摆在这些土耳其人面前的问题是:‘我应该给基民盟还是社民党投票?’在前些年,很多在德国生活的土耳其人都来自持保守立场的工薪阶层,而社民党的融入和对外政策对他们来说比保守派基民盟的路线更有吸引力。”专门研究移民融入问题的学者Ulusoy告诉“德国之声”。
难民问题的回响
另一个群体也出乎意料地成为了埃尔多安的票仓,但促使他们做出这种抉择的原因,或许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在土耳其东部城市尚勒乌尔法,一名叙利亚难民在烈日下收衣服,嘴里念叨着“愿埃尔多安获胜”。在《约旦时报》的报道中,这名来自叙利亚西北部城市科巴尼的母亲非常清楚自己支持土耳其总统的原因,“只有埃尔多安能帮助我们留下来。”
自从2011年叙利亚战争爆发以来,土耳其已经成为370万至500万叙利亚难民的容身之所,他们当中大多数都处于“临时保护”状态,这也使得他们很容易被遣返回国。随着土耳其自身的经济每况愈下,难民已经成为不少土耳其人急于摆脱的负担。CHP领导人此前在竞选活动上承诺,要在两年内遣返叙利亚人。
在土耳其北部的博卢市,来自CHP的市长从2021年起就贯彻了这一方针,他取消了对叙利亚难民的社会援助,并将博卢市叙利亚难民的水费提高了11倍,还提高了他们的婚姻登记税。
根据土耳其现行的法律,叙利亚人可以通过投资获得公民身份,也可以通过在土耳其接受特定工程等专业的高等教育而入籍。据《约旦时报》报道,大约24万叙利亚人获得了土耳其公民身份并在此次大选中拥有投票权。
反对派指责AKP政府为了在选举中获得优势而授予叙利亚人公民身份。“民意调查往往显示,由于反对派对移民的看法,新公民,尤其是叙利亚人,将以压倒性的多数支持总统埃尔多安。”代表在土叙利亚公民政治利益的土耳其叙利亚全国委员会成员扎卡利亚·马拉赫法提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
在土耳其,难民问题已经成为一股强劲的政治推动力。除了亲库尔德人的人民民主党(HDP),几乎土耳其所有政党都在推动难民的自愿或非自愿遣返。
50岁的叙利亚人扎拉·多格贝是一名丧偶的母亲。自从2018年抵达土耳其后,她一直担心自己会被遣返。“这次我们更加害怕,CHP在每一次演讲中都谈到让我们回家。”她叹了口气,“他们会在漆黑的夜晚追捕我们……连我们的土耳其邻居都害怕我们。”
今年3月,克勒奇达尔奥卢前往叙利亚难民聚居的土叙边境地区,在那里,他誓言要在当选后两年内让土耳其实现与叙利亚阿萨德政府的关系正常化。对于那些因反对阿萨德而逃离叙利亚的人来说,这是个坏消息,而他们把希望寄托在24万已经拥有土耳其公民身份的同胞身上。
尽管埃尔多安也宣布了一项类似计划,他曾提出让100万叙利亚人自愿返回家园,但土耳其的叙利亚选民仍然认为,埃尔多安对他们带来的负面影响更小。土耳其叙利亚全国委员会成员阿卜杜勒卡德尔·阿尔弗莱福勒对总部位于伦敦的媒体“中东之眼”表示,“为了鼓励人们投票,AKP也是唯一一个用阿拉伯语与叙利亚双国籍人士建立直接联系的执政党,所有其他政党都忽略了我们。”
灾区的沉默
在全国一片火热的拉票声中,只有东南部与叙利亚接壤的地区显得静悄悄。2月一场大地震让这里的一切化为废墟。3个月后,这里只剩尚未完全拆除的建筑废墟和数十万艰难度日的灾民。
在位于重灾区卡赫拉曼马拉什的小镇帕扎尔哲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努力求生这件事上。数以万计的居民在地震后逃离了这个小镇,对于那些剩下的居无定所的人,要在5月14日就要投票选出一位决定国家未来命运的总统似乎还有点仓促。
在法国24电视台的报道中,这些灾民住在尘土中的帐篷里,周围全是即将拆除的建筑物残骸。“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来自右翼民族主义政党民族主义行动党(MHP)的当地官员穆斯塔法·凯基悲叹道,“自这场可怕的悲剧发生以来,大约有2万人离开了帕扎尔哲克。我们的选民分散了。我们亲爱的帕扎尔哲克一夜之间变成了地狱、黑暗、一座废墟的城市。这令人痛苦。”
在小镇的街角,建筑工人正忙着整修一栋楼的底层店铺,门口堆着一堆水泥。这里没有任何政治竞选活动的迹象,工人们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投票漠不关心。“没什么可说的。看看周围就行了。”一名工人耸耸肩说道。
“地震后生活恢复了,但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有钱的早就走了。”另一名工人解释道。
当被问及5月14日的选举时,一些人脸上写满了冷漠。一些人称自己“害怕说出来后被逮捕”,他们害怕公开批评埃尔多安和正发党。
“现在不是组织选举的合适时机。”凯基表示,“这里的人们考虑的并不是选举,而是他们将如何生存。我要吃什么?我要住在哪里?这些是他们唯一关心的问题。”
在另一个受地震影响的大城市加济安泰普,拥有几个世纪历史的古堡尚未被修复,至今俯瞰着旧城。这里是执政党AKP的大本营之一,而今年,这里的氛围充满了火药味。一些人对总统埃尔多安赞不绝口,另一些人则抱怨“埃尔多安经济学”带来的生活成本攀升。
“我是土耳其民族主义者,这是我第一次投票给CHP。”在老城区,一位戴着米色头巾的50岁厨师在法国24电视台的镜头下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一直投票给与埃尔多安结盟的MHP。但仅仅改变政府是不够的,我希望土耳其改变。我想再次生活在一个世俗的土耳其,就像阿塔图尔克想要的那样。”
另一名埃尔多安的“铁粉”则全然不同。“AKP!直到最后,我都会支持埃尔多安。我希望他早点再次当选,我们的国家可以成为另一个巴黎!”这名名叫穆娜瓦尔的50岁妇人对着镜头热情地呼喊道,“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上一次地震,人们自己去挖掘尸体,而那些人(当权者)只是在哭。这次地震,埃尔多安在大家身边。”
两个男人打断了她。“你为什么不提一下,今天一公斤洋葱要卖30里拉(约合人民币10.7元)?”
(来源:澎湃新闻)